发布日期:2025-03-07 15:09 点击次数:187
本期内容,为你揭示现代社会的语言和思维陷阱。
前段时间被炒得很火的“被困在系统中的外卖骑手”,外卖骑手可以自由地穿梭于城市的各个角落,看起来来去自如,但是他们却一点都不自由,因为,他们无时无刻不被困在平台的系统中。
外卖员被困在现实的技术网络平台中,但其实,我们每个人也被困在自己编织的语言和思维网络中。
正如马尔库塞说:一种舒舒服服、平平稳稳、合理而又民主的不自由,在发达的工业文明中流行,这是技术进步的标志。
这是哲学家马尔库塞在《单向度的人》开篇的第一句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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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科技进步日新月异,科技给我们提供了无微不至的便利,轻轻动动手指,衣食住行都可以轻松搞定。
我们可以自由选择出行方式、美味佳肴、琳琅满目的商品,但让我们真正不自由的,恰恰是这些看起来自由的选择。
自由不是我们可以自由选择,而是我们可以拒绝选择。
正如康德说,自由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而是你不想做什么,就可以不做什么。
自由的本质是否定性,而不是肯定性。
科技和社会的进步,给了我们前所未有的自由选择权利,但是这些看似舒舒服服、平平稳稳的自由选择背后,我们却被困在另外个更大的系统中,这个系统不是由技术、代码、商业构成的,而是由思想、观念、语言构成的。
上个世纪60年代,马尔库塞意识到这个更大的系统是工业文明的意识形态,而今天这个系统又变成了科技主义、消费主义、理性至上、优绩主义等等。
马尔库塞的经典代表作《单向度的人》,虽然是对上个世纪60年代发达工业文明的深刻反思,但显然对今天的我们来说,一点都不过时,也一点都不陌生。
马尔库塞是德裔美籍哲学家,法兰克福学派的主要代表。
法兰克福学派,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一个重要学派。这个学派可能很多人并不熟悉,但是很多哲学家很多人都听过,比如霍克海默、阿多诺、马尔库塞、哈贝马斯等人都是当代著名的哲学家。
法兰克福学派是西方当代社会哲学一个重要流派,也是社会批判理论的重要代表,法兰克福学派,是以德国法兰克福大学的“社会研究中心”为核心的一群社会学家、哲学家、文化批评家所组成的学术群体。
他们以马克思分析批判资本主义的理论为基石,并结合康德、黑格尔、叔本华、狄尔泰、马克斯·韦伯和卢卡奇等人的哲学理论,构建了自己独特的批判理论,对西方社会的政治体制和意识形态进行彻底的批判。
法兰克福的创始人霍克海默出生于1895年,是德国的一位社会哲学教授,后来出任法兰克福大学社会研究生的所长,并招募了一大批才华横溢的哲学家、经济学家和心理学家,创立了法兰克福学派,包括阿多诺、弗洛姆、马尔库塞等人。
霍克海默与阿多诺合著了《启蒙辩证法》,被誉为是法兰克福学派的奠基性著作。
为什么会有法兰克福学派?
西方从文艺复兴、宗教改革和启蒙运动之后,自由、民主、平等、理性就逐渐成为了西方的普世价值观。
随着科学革命和工业革命的爆发,欧洲也逐渐成为了世界政治、经济和文化中心,社会在各个方面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。
但这一切被两次世界大战打破了,饱受第一次世界大战摧残的欧洲,战后还经历了20世纪3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,而法兰克福学派正是在大萧条期间发展起来的。
在看到了战争所带来的伤痛之后,有的人开始放弃自我,热衷于追求极权主义,希特勒正是在这一时期上台的。
后来再次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,残酷的战争,人性的沦落,文明的浩劫,让他们开始痛定思痛,为什么战争会在一向追求自由、民主、理性与科学的欧洲爆发呢?
不同的人开始从文化、经济、社会等各个方面进行反思,为什么号称当时文明的中心欧洲,会诞生出纳粹极权主义这种怪胎。
在这种思潮的影响下,欧洲先后有一大批剖析和批判极权主义的哲学家和著名面世,比如哈耶克的《通往奴役之路》,波普尔的《开放社会及其敌人》汉娜·阿伦特的《极权主义的起源》,以及弗洛姆的《逃避自由》。
而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在1947年出版的《启蒙的辩证法》正是其中的经典作品。
在书中,霍克海默把法西斯主义视为一种野蛮的倒退,是启蒙的自我毁灭。
霍克海默指出,在理性至上的工业文明中,人被抽象成为一个个观念和数字,虽然社会财富和生产力获得了发展。
但是人也失去了自主和自我,大众变得易于被支配和奴役,自由的人最终变成了“群氓”,变成了工具人,最终变成了滋生极权主义的纳粹政权的温床。
霍克海默在书中还对当时的文化、艺术、科学、伦理等诸多方面进行了批判和反思。
他说,工业文明让精神信息的泛滥,枯燥游戏的普及,在提高人的才智的同时,也让人变得更加愚蠢,霍克海默对上个世纪对工业文明的批判和反思,在今天其实也毫不过时,我们正在从信息时代,迈向智能时代,全球的经济、文化、科技都呈现出了一片繁荣,但是科技进步,并没有带来人的进步和明智。
而相反,人越来越盲目、偏执、冷漠,今天极端主义盛行,社会对立和冲突加剧,人好像并没有因为技术进步,而获得生活和思想的自由,而相反,正如被困在系统中的外卖员一样,成为了看起来行动自由,但精神不自由的现代社会:单向度的人。
而后来的马尔库塞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的重要代表,也延续了这种对现代社会的批判,《单向度的人》这是马尔库塞的经典代表作。
所谓单向度的人,就是丧失了否定、批判和超越能力的人。
这样的人不仅不再有能力去追求,甚至也不再有能力去想象与现实生活不同的另一种生活。
马尔库塞说,理性的首要价值不是推理和证明,而是反思和批判,当人类被剥夺了反思与沉痛的思考后,他们所剩无几。
单向度的人是工具化的人,单向度的社会就是同质化的地狱。
发达的工业社会看起来稳定而自由,但其实并不自由,这里马尔库塞指出了自由的本质,不是肯定性,而是否定性。
他说,免于匮乏的自由,是一切自由的具体实质。
这是什么意思?
正如乔布斯说:保持愚笨、保持饥饿。
当一个人比较容易地满足于现状,当一个社会越来越能满足个人的需求时,独立思考、意志自由和政治反思的,基本的批判功能就被剥夺了。
当我们沉溺于奶头乐,当我们的需求和欲望随时可以获得即刻满足,我们的自由意志和独立思考能力就会逐渐丧失。
马尔库塞认为,思想、言论和信仰的自由,本质上是一种批判性的观念。
自由在于它的否定性、可能性和批判性。
当我们只能选择要么工作,要么挨饿的时候,那么这种看起来自由的选择,就会给大多数人带来艰辛、不安和焦虑。
而真正的自由是一个社会,不必强迫人们在工作和挨饿之间做出二选一,个人作为一个自由的经济主体,不再被迫在市场上出售自身的时候,那么这种自由选择权的消失,才是一个文明社会最大的成就之一。
自由不在于选择,因为如果我们只能在非此即彼或者非常有限的选项中做出选择,那么这种自由其实是一种不自由。
就像今天的社会现状是,一个人要么成功,要么失败,社会看起来每个人拥有再多的自由,去选择成功,也并不意味着你是自由的,因为你被束缚在一个更大的选项范围之内,根本无法挣脱。
决定人类自由程度的因素,不是可供个人选择的范围,而是个人能够选择的是什么,和实际选择的是什么。
自由选择的准绳绝不可能是绝对的,但也不完全是相对的。
正如马尔库塞说:自由选择主人,并没有使主人和奴隶的关系消失。
我们通常认为,人的自由度体现在选择上,我们拥有很多选择,就意味着我们是自由的。
但实际上并不是,正如马尔库塞说:奴隶可以自由选择主人,但是不可以选择自己做主人。
如果我们只能在ABCD四个选项中做出自由的选择,但这样的自由,就是虚假的自由,就像一个消费者走进商场,就必须要买点什么,虽然选择是自由的,但无论你买什么,都无法摆脱消费者这个身份的束缚。
自由不意味着,我们可以自由地从不同的选项中做出选择,而是我们有权拒绝选择和创造属于自己的选择。
自由并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而是我们不想做什么,就可以不做什么。
自由的首要价值在于否定性、反思性和批判性,而不是肯定性和服从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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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质化社会这是马尔库塞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,同质化的社会塑造了单向度的人。
这种同质化体现在意识形态的方方面面,比如今天是一个消费社会,消费主义观念引导和控制着人们的思想。
今天的社会,金钱让一切都可以相互比较,它消除了事物所有的不可通约性和所有独特性,它让社会变得透明,但透明社会是一座同质化的地狱,这是韩炳哲在《透明社会》中的一段话。
哲学家韩炳哲、桑德尔、马尔库塞在不同的著作中也表达了类似的思想,马尔库塞在《单向度的人》中就指出,在一个同质化的社会中,个体很容易失去反思的能力,而丧失了否定、批判和超越能力的人,是一个单向度的人。
同质化社会塑造了单向度的人。
今天这种同质化不仅体现在,同质化的商业景区、写字楼、商业模式、产品设计、生活方式、行为模式上,也体现了审美风格、生活追求、价值评价、语言体系和思维模式上。
同质化社会将多样性的现实和个体,统一到高度同质化的观念之中,让人们在既定的观念和规则下思考和行动。
今天,这种单向度和同质化的趋势,已经蔓延到了社会的各个领域,个人生活、公共服务、文化艺术、政治经济都和商业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起,它让这些领域具有同一个特征:商品形式。
如果商品价格成为了反应和定义物品价值的唯一方式。
艺术、情绪、公共服务变成一件可以出售的商品,这不仅这是对事物本身价值的贬损,而且也是对真实价值的遮蔽。
我们把一切活动都变成了商业活动,在商业活动中,价格是成为了对真实的遮蔽和替代,显得合理而自洽。
在这种遮蔽之下,流量=质量、有钱=成功、好评=好、价格=价值。
当一切都变得同质化,这种规则就会变成我们思想和生活的牢笼,让我们不再敢追求另外一种生活,而是在现有的生活中活出不同,我们追求在现有规则下的肯定,而不是否定。
这种同质化不仅表现在商业文明,还有现代文明、科技至上、理性至上、消费主义等等,它们构建了如此复杂而顽固的观念体系,如此具有控制力,让人们逐渐失去了跳出既定框架的能力,这些观念体系成为了遮蔽真实和束缚思维的屏障。
马尔库塞说,政治生活领域,当竞选领袖和政治家在电视、媒体和舞台上说出自由、平等这些伟大的字眼时,这些字眼就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声音,它们只有在宣传、商业、训练和消遣的语境中才能获得意义。
理想被现实同化,理想被现实超越,它被从心灵、精神或内心世界的高尚领域里拽了出来,并被转换为操作性术语和问题。
为什么今天人们不再相信故事、不再相信所谓真、善、美、公平正义、道德良知这些本来崇高的理想,我们会认为现实就是这样,我们要做的是接受现实和顺应现实。
正如前段时间百度前副总裁璩静事件一样,很多人认为璩静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,因为现实就是这样,现实要求我们:对结果负责,用绩效说话。
当我们用结果和绩效来替代真实的人的时候,人就被沦为实现绩效目标的工具人。
我们看起来顺应了规则,获得了自由,但实际上并没有,我们只是这套体系的一个工具。
甚至,当然人变成工具人,一切道德良知就会变得有点多余。
想起之前有人对海底捞员工和其他服务行业的人发泄情绪说,他们赚这份钱,就应该受这份气。
当我们认为,工作是只是人赚钱的手段,对人的尊重就会变得有点多余;当我们用金钱去量化一切事物的时候,我们的同理心、道德感、责任感就会降低,在现代社会中,我们把人物化为工具,而且觉得正当且合理。
道德良知、真善美这些崇高的理想已经被物质化和商业化,而被清除出理想的领域。
马尔库塞称之为:崇高文化的消失,或者说世俗文化对崇高文化的侵蚀。
当理想和现实,文化和社会之间的张力被磨平和消灭,双向度文化逐渐消失了,人彻底服从和顺应现实,那么单向度的社会就产生了,单向度的人也产生了。
马尔库塞还批判了,在文化艺术领域,快乐原则对于真实原则的侵蚀,幸福意识占领了高地。
马尔库塞说,文化艺术作品被异化为,纯粹的商品被纳入到社会,它们作为对真实的遮蔽,对痛苦的粉饰,以及心理分析的部分知识而流传,它们变成了被出售、给人安慰、让人舒服和使人兴奋的商品。
艺术作品本应该作为现实的批判和反思,表现在对现存事物的反思,而今天它们普遍变成了顺从商业规则,给人们以心理按摩和给人安慰的调剂品。
让人愉悦、给人以肯定,变成了艺术作品的主要目的。
这样的情况在今天的短视频时代也是一样的,今天短视频的流量密码是,能给人以快乐,愉悦、舒适,能讨好、顺从、肯定用户的内容才算掌握了流量密码,而那些严肃、理性、克制的内容大家并不喜欢。
当艺术和文化失去了否定性的力量,失去了让人反思的意义,转而指向了另外一个占据压倒性优势的意识:幸福意识。
当所以的文艺变成了讨好观众的手段,它就无异议精神鸦片。
当我们习惯于被讨好、被迎合、被肯定、被赞美,久而久之我们就会失去了批判、否定和反思的能力。
想到前段时间国际摄影大师、当代著名摄影艺术家斯蒂芬·肖尔,在央美开讲座时,因为看到很多同学在低头看手机,不禁愤然中途离席,引发了很多网友的热议。
有网友表示,为什么学生们会低头玩手机,是因为大师讲的不吸引人...
在普遍追求赞美、恭维、取悦的社会氛围中,久而久之,大众养成了一种心态,那些不能吸引我的、不能取悦我的就是不好的,那些不能给我带来情绪价值的就是不好的。
正如韩炳哲说,这是一个娱乐至上、追求取悦和平滑的社会。
但这值得我们反思,如果我们把娱乐局限于快乐,而把快乐局限于被取悦,那我们丧失的或许不仅仅是自己的时间和精力,丧失的还有我们主动体验世界的冲动,以及反思和批判的能力。
再比如,今天人们把追求“幸福”视为人生最重要的目标,这看起来正当且合理,一个人的行为带来了快乐,那就是善;带来的是痛苦,那就是恶;并以此作为标准来判断行为的所有价值。
追求幸福有什么问题呢?
马尔库塞说,相信幸福意识,也就是相信现实是合理的,并且相信这个制度,最终会不负众望的信念,反应了一种新的顺从主义。
接受了幸福意识,可能就意味着,当我们会把当下的痛苦和不合理的状态,合理化为,为了未来的幸福而付出的暂时代价。
幸福意识不仅让我们忽视痛苦和不公,而把它们视为追求幸福的过度状态,而失去了对现实生活的反思能力。
但,幸福真的人唯一值得追求的最高目标吗?
这是一个值得反思的问题,正如哲学家加缪说:幸福不是一切,人还有责任。
幸福是人唯一追求的目标吗?或者说是人生唯一值得追求的目标吗?
这或许只是消费社会对我们的驯化,正如鲍德里亚说,幸福和自由是被制造出来的消费需求,它们被嵌入到消费社会中具有象征性意义的符号网络中。
人们在消费、享用相同的物质和精神财富以及相同的产品时所产生的平等意识,编织了消费社会中虚幻的幸福神话。
鲍德里亚指出,消费社会中的人们赋予消费,能使人获得幸福生活的神奇地位。
消费社会把“幸福”描述为人类的自然倾向甚至是人生的终极追求。
各种社交媒体,广告都在暗示我们,购买了某种物品就能提升幸福感,并且暗示你对自己好一点,你配得上这样的生活方式等等,消费社会把“幸福”视为你唯一值得且应该追求的目标。
鲍德里亚指出,对消费的神奇地位的信仰以及与之相关的对幸福生活的期盼、期待,实际上是原始人的“奇迹心态”,它所构建的只是消费社会的神话和寓言而已。
在此基础上,要衡量幸福的首要条件,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平等、民主和自由,于是幸福的神话也吸收了比如平等、民主、自由到现代社会之中。
只要你愿意,你可以平等地和比尔·盖茨和巴菲特喝一样的星巴克咖啡,吃一样的麦当劳;只要你愿意,你可以平等地过着与明星和富豪一样的奢侈生活。
看起来消费社会原则上是人人平等的,但是交换价值上并非人人平等,而是被分化了,空间、时间、纯净的空气、绿色、水和宁静这些生产资源和服务,过去是无需花钱的,但是现在变成了特权者的奢侈品。
消费不但没有让社会趋于平等和一致,反而重新产生出了等级和阶级特权。
但是这些平等只是需求满足上,而不是欲望满足,或者说只是在使用价值上,而不是符号价值上。
因为,需求是建立在客观有用性和自然目的上的,比如我喝水就可以解渴,在这个需求的满足上,是人人平等的。
但是消费社会的符号价值交换,恰恰打破了这种不平等。
一些人喝自来水,一些人喝农夫山泉,一些人喝依云矿泉水。
符号价值从来都不是平等的,人们为了创造独特性阶级特权,会制造和创造新的符号,并赋予符号庸俗、低级、高贵等文化价值。
鲍德里亚认为,无论财富的绝对量的多少,都包含着一种系统的不平等,这种不平等和特权是消费社会的内在机制,甚至是重要驱动力。
消费社会需要的是你的消费,而不是你的幸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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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为什么会失去反思能力?
因为社会充斥着各种封闭的语言系统,大部分人只能在封闭的语言系统中,成为单向度的人。
封闭语言和单向度社会有什么关联呢?
马尔库塞举了一个例子,在公司里面有人抱怨:工资太低。
公司经过调查发现,是因为这个工人的妻子正在住院缺钱,这个时候,工人抱怨工资太低的问题,就会被转译为:某某人的妻子正在住院,他正在为他的医疗费用而忧虑。这两个问题有什么本质区别?
工资太低是普遍性问题,这里的工资是一个共相概念,而当问题变成了,某某人为了妻子住院急需用钱,而抱怨工资太低的时候,这个问题看起来很形象,很具体。
但是这里的“工资”已经变成一个具体概念,于是公司成功地将普遍问题转译为个别问题。
我们很容易以为解决了个别问题,也意味着普遍性问题被解决了,但是实际上并没有。
马尔库塞认为,这是工业文明中典型的管理手段,管理者们看起来采用了更人性、更有效的方法应对问题,但实际上是转译了问题,弱化了问题。
这就是我们常说的:如果解决不了问题,我们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。
马尔库塞说,一旦个人的不满脱离了普遍的不幸,一旦反对功能化的普遍概念,被分解成特定所指,问题就变成了可以对付和容易驾驭的偶发性问题。
什么是普遍概念?什么是特定所指?
当工人抱怨:工资太低的时候,这个概念是普遍问题,工资太低是在所有员工中存在的普遍问题,而当这个问题被转译为某位员工的个别问题,其实也就转译了“工资”概念的所指,指向了具体的、特定的员工的工资。
通过把普遍问题具象化、把抽象概念的意义单一化,并指向一套相应的操作或者行为,这就是马尔库塞说的:操作主义。
操作主义是工业文明中通过封闭语言,来禁锢和引导人们思想的常见做法。
当所有的语言都指向一项具体操作,而不是一个更普遍的意义,那么我们的思维就很容易被指向去具体问题,而不是去批判抽象的、普遍的问题。
操作主义,实际上限制了行动者的多元性,而让人们的思维和行为趋向于单一化和单向度,从而导致人们的缺乏反思、批判和超越的精神。
把抽象问题具象化,把普遍问题个别化,这是语言操纵的常见表现,在日常生活中这样的例子非常常见。
前百度副总璩静的言论引发争议的时候,社会公众普遍认为璩静的言论存在价值观问题,但是百度通过迅速开除了璩静,从而平息了舆论风波。
但实际上大众所关注的势璩静个人问题吗?
其实不是,百度的核心价值观是:简单可信赖。璩静做到了简单粗暴,但却失去了“可信赖”,信赖是依赖于人心所向,真实情感和道德良知。
解决不了问题,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,这就是把普遍问题具体化的典型案例,大众甚至可能因为百度,迅速开除了璩静而给予赞赏,但那个跟普遍和更重要的问题真的解决了吗?
其实并没有,但是大家关注的焦点已经被转移了。
马尔库塞说,操作主义的特征就是让概念的意义等同于一套相应的操作。
通过语言来窄化、单一化某些重要概念、问题和观点,把它们的意义限定在某一个特定的话语规则或者行为中,从而误导人们的思维,这是语言操纵常见的方式。
前段时间京东因为裁员登上了热搜,刘强东也因为掌握了“兄弟”这个概念的解释权被人调侃。
当然,在社会舆论层面,语言操纵就更加重要了,比如东西方不同的意识形态中,都有各自的语言体系,在过去西方一直掌控了话语权,其中重要的原因就是掌握了对重要概念的定义和解释权。
“现代化”这个词常常包括民主和自由的内涵,而我们提出了“中国式现代化”,在其中增加了与自然融合以及共同富裕等内涵,这就是话语体系之争,我们需要重新定义现代化,来打破思维的局限性。
同样的,如果社会意识形态垄断了“平等、自由、幸福”等重要概念的解释权,那么你是不是幸福,就不是一个事实问题,而变成了一个语言问题,你是否幸福和自由,依赖于社会意识形态对这些概念的诠释。
当然,马尔库塞讲的“封闭话语”还有更深刻的意义,当语言失去了解释的空间,那么就意味着你的思想也失去了反思、批判和超越的可能性,因为你的思维是由语言和观念构成的,控制了你的语言,就控制了你的思想。
正如哲学家罗素说:真正的权力,是掌握舆论话语的权力。
而今天不管在社会生活和商业领域中,通过语言来操纵思想的例子比比皆是。
消费主义社会通过掌控了幸福、高端、时尚等话语权,来引导人们去消费这些符号价值。
而商业社会通过掌握了成功、努力和自由等概念,来重塑了人们对人生的理解。
维特根斯坦说:你的语言的边界,就是你的世界的边界。
但现实中,你的语言并不完全由自己决定。
马尔库塞说,工业社会拥有种种把形而上学的东西改变为形而下的东西,内在的东西改变为外在的东西,把思维的冒险,改变为技术的冒险的手段。
当幸福人生意味着买买买,当成功意味着财富自由,和豪车豪宅的时候,你不仅无法获得幸福和成功,也失去了定义自己成功和幸福的权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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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常有同学问,哲学很抽象,为什么不多举例子,多讲故事,能通俗易懂地让大家理解。
但其实例子可以简化我们的理解,也可能会误导我们的理解。
马尔库塞说:抽象性其实才是思想的生命,也是思想可靠性的标志。
当我们用很具体很形象的例子去阐述抽象的思想,很容易导致思想的固化和窄化。
比如有人说:给女人花钱的男人未必爱你,不给你花钱的男人一定不爱你。
看起来有道理的言论,实际上是危险的,我们用简单具体的“是否花钱”去理解抽象的“爱”,这实际上是窄化了我们对“爱”的理解。
这样的思维骗局很常见,今天我们喜欢具体的、形象的、实用的、个别的东西,但当一切变得具体而确定,也就变得有形和有限,也意味着它自身失去了反思、批判和超越的可能性。
这或许就是为什么,哲学很少举例的原因。
因为,任何具体、个别的事例,都是对思想本身的固化和窄化,反而让思想失去了应有的张力。
老子说:道可道,非常道;名可名,非常名。
任何可言说道和名,都无法替代那个抽象宏大的道本身。
思想本身具有普遍性和抽象性,用具体的事例,很容易限制我们对抽象思想的理解。
在《单向度的人》中,马尔库塞阐述了这种思想,所以他认为,抽象性是思想的生命,也思想可靠性的标准。抽象性意味着一种否定和批判的可能性,一种没有被固化、具象的状态。
哲学与其他真正的思想都具有一种抽象性,如果我们不能从给定事实中进行抽象,如果我们不能把事实和造成这些事实的因素关联起来,并在大脑中分解这些事实,我们就不能真正进行思考。
哲学思考的不是具体的事实,而是在抽象的层面,去思考具体,不要用有限的事实,去代替无限的思想,这正是哲学存在的重要原因之一。
哲学在抽象和具象之间形成了一种辩证关系,如果哲学失去了抽象性,而只关注具体的事物,那么结论就只能是对有限事实的归纳和总结,那么这个结论,其实也就是失去了普遍性和本质性。
思想正是借助了普遍概念,而获得对个别情况的统治权。
这里马尔库塞借助于思想的肯定性和否定性的分析,对逻辑实证哲学和语言分析哲学进行了批判。
逻辑实证哲学和语言分析哲学是西方现当代哲学的重要流派,它们注重实证、确定性、实在性和肯定性。
逻辑实证的前身是以孔德为代表的实证主义哲学,孔德提出了实证哲学是对过去形而上学的终结,实证哲学有四个原则:真实、有用、肯定、和精确。
他们认为传统形而上学是抽象的、虚幻的、无意义的、否定的和模糊的。
后来逻辑实证主义哲学发扬了这种追求经验、逻辑和实证的思想。
其中代表的哲学家包括维特根斯坦、罗素、卡尔纳普等人,其中尤其是维特根斯坦是分析哲学的重要代表,维特根斯坦提出了哲学是一种治疗,他认为,哲学处理一种问题,就像治疗一种疾病。
哲学是一种澄清、一种解释、一种描述,而不是一种创造。
哲学是对现实问题的澄清和解决,而不是思想上的一种创造。
维特根斯坦也把形而上学的问题归咎于无意义的问题,排除在哲学之外。
但作为法兰福克学派的马尔库塞对这样的思想进行了激烈批判。
如果哲学只追求实证、肯定,哲学变成了肯定性的思想,哲学批判只能在某种固有的思维框架中进行,那么哲学也就失去了生命力。
哲学的真正意义,就是其反思性和批判性。所以,马尔库塞说,抽象性是思想的生命。
如果思想失去了抽象性,那么就好像失去了生命一样,变得没有生命力。
就像一颗枯木一样,静态、固化、失去了生命力。
抽象性意味着任何问题都有反思的空间,不能被完全固化,如果理论的方法,变为实践的步骤,那么思想和实践都同属于一个水平上,思想的超越性和反思性就没有了。
前面我们举了一个例子,在现代工业的管理学中,工厂通过把抽象的普遍问题具象化,把员工对工资的不满,具象化为个别员工的待遇问题,把普遍的问题具象化为个别问题之后,那么意味着这样的问题就变得可以解决,或者说可以治疗。
分析哲学让形而上学从抽象的、无意义的问题中摆脱出来,但实际上就无法跳出问题本身去看待问题。
正如爱因斯坦说:我们不能用提出问题的方式去解决问题。
要真正地看清问题,必须要跳出提出问题的思维框架,把现实问题抽象为抽象问题。
所以,马尔库塞在这里批判了实证哲学和分析哲学,丢弃了传统形而上学的抽象性传统,把哲学变成了一种技术,把哲学的范围收缩到一个具体的范围内,这是对哲学的一种贬低和误解。
马尔库塞说,在当代,缩小哲学范围、贬低哲学真理的做法来势凶猛,哲学家们自己就宣称了哲学的节制和无效。
正如今天,我们很多人想要了解哲学的时候,都会问:哲学有什么用。
但是当我们去追问哲学有什么用,并想以此作为理由,让自己走进哲学的时候,其实我们就已经被困在“有用”的思维局限性中,而与真正的哲学精神分道扬镳了。
黑格尔说,否定的力量是思想发展的原则,矛盾是理性的重要形式。
如果思想失去了否定性和批判性,那么思想就失去了生命力,这就是为什么,真正的理性,需要批判理性的原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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维特根斯坦说,哲学处理一种问题,就像治疗一种疾病。
哲学是一种澄清、一种解释、一种描述,而不是一种创造。
维特根斯坦是20世纪著名的分析哲学家,在黑格尔之后,西方现当代哲学的主流转向了语言哲学,而分析哲学就是其中重要分支。
分析哲学通过把传统的形而上学的哲学都排除在哲学之外,认为无法通过逻辑实证的问题,无法确定真假的问题,都是虚假的问题。
在《逻辑哲学论》中,维特根斯坦也说:关于哲学已经写出的大部分命题和问题,并不是假的,而是无意义的。
因此,我们不可能回答这样的问题,而只能陈述它们的无意义性。
但是作为分析哲学的批判者,20世纪发源于德国的法兰克福学派,高举批判理性的大旗,对这种思想进行了激烈的批判。
正如马尔库塞说,如果哲学只研究可以逻辑实证的问题,而将那些无法实证的问题排除在外,这实际上是对思想的裁剪,是对哲学的矮化,因为这种做法失去了哲学和理性最重要的功能,这就是否定性、批判性和超越性。
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哲学家,马尔库塞提出:抽象性是思想的生命,如果把一切的问题都变得符合逻辑和需要实证的问题,那就意味着把抽象问题具体化,也失去了反思和批判的空间。
当我们把成功具象化为豪车豪宅,把幸福具象化财富自由,把自由具象化为一场所走就走的旅行,把爱情具象化为彩礼数字和钻石大小,看起来我们拥有了成功、幸福、自由和爱情,但实际上我们窄化了这些抽象概念的理解。
我们用具象的事例,替代了抽象的思考。什么是真的、美的、善的、好的已经变得不再重要,重要的拿结果给我看,用数据来证明。
今天我们不再有想象力,不再相信叙事,而只相信具体的:金钱、数字和结果。
这也是韩炳哲在《透明社会》和《叙事的危机》中指出残酷现实。
今天的社会,金钱让一切都可以相互比较,它消除了事物所有的不可通约性和所有独特性,它让社会变得透明,但透明社会是一座同质化的地狱。
透明社会和单向度的人,是失去了想象、反思、批判和超越的人。
真正的理性和反思是否定性和批判性的,是跳出具体现实去思考抽象观念的局限性的能力。
无法进行抽象思考,我们就难跳出现实的生活,就会在社会和他人给定的价值观中去追求,所谓幸福的人生,美好的爱情,高端的工作,精致的生活。
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能用行为,去证明现有观念的合理性和正确性。
而很少真正去反思,什么是人生、幸福、成功、财富、金钱、自由,这些抽象的概念。
什么是真正的幸福?
是我们可以自己定义幸福。
大部分人只能具体需求去表达抽象的观念,对抽象观念进行深入思考,这是哲学的使命,也可以说是今天我们很需要的一种能力,从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提出共相问题以来,共相问题、抽象问题就是哲学的核心问题。
以维特根斯坦为代表的语言分析哲学,则试图把共相问题归于无意义的形而上学问题,在《逻辑哲学论》中,维特根斯坦提出五种典型的无意义问题:伦理、人生的意义、自我、世界的存在和世界的意义。
这里的无意义是无法逻辑实证,无法判断真假的问题,维特根斯坦认为,这些问题都是无法言说了,对于它们我们应该保持沉默。
但是马尔库塞则恰恰相反,他认为对于抽象的、形而上学问题,才是真正值得思考的哲学问题。
马尔库塞说,当抽象问题被转译为个别事例的时候,这些概念神话般的实质,就被融化在行为和倾向的种种方式之中了。
但马尔库塞认为,对抽象概念和形而上学问题的转译,实际上是一种欺骗,这是用个体化的理解,覆盖了共相和概念更广泛的内涵。
当我们不再关注抽象和形而上学问题,转而之关注具体的个别问题的时候,我们的思想就逐渐被单一和限制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之内,而失去了批判和反思的能力。
马尔库塞提倡一种始终保留批判思维的精神,这种批判精神表现在,力图在看似合理的现实中发现不合理特征的精神,这是真正的哲学精神。
正如哲学家罗素说:哲学的意义就是让我们在显而易见的地方去发现问题。
《单向度的人》这本书是马尔库塞上个世纪60年代的作品,是对上个世纪工业文明社会的反思和批判。
但这些思想对今天我们生活在科技文明,技术文明,理性至上的社会来说,也依然具有深刻的意义。
当我们认为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、平平稳稳的时候,其实可能正是我们最危险的时候。
就像马尔库塞在这本书的一开篇说的:一种舒舒服服、平平稳稳、合理而又民主的不自由,在发达的工业文明中流行,这是技术进步的标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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